逐鹿（番外·刘协篇）
逐鹿·明年花发虽可啄
明年花发虽可啄，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。
当寿春的消息传来时，刘协的心重重一颤，终于，来了。
听到皇后和寺人连连的呼唤声，他才惊醒自己已经从雕螭蟠龙的御座上滑落在地。他委顿在地，伸手轻轻抚过那张牙舞爪的金龙，列祖列宗在上，四百年的大汉啊，不孝儿孙保不住了。
在皇后的搀扶下，他缓缓起身，走到搁置帝王之剑的架子前，拔剑四顾，心茫然。看着跪了一地的寺人，他仰天大笑，笑着笑着，号啕大哭，伏皇后膝行向前，将他抱在怀里，自己也泪流满面。
许久之后，逐渐平静下来的帝王，仗剑起身，将手中的剑缓缓合上，丢到一个低眉顺眼的寺人跟前，“转告丞相，愿以此物，换我大汉最后一个臣子。”
伏后不可置信地抬头，抓住帝王华丽的衣摆，“不可呀，陛下，不可……”
刘协蹲下身子，抬手拭去妻子脸上的泪痕，极轻，极温柔，“朕保不住这汉室江山，可是朕要保住先生身后清名，朕要保住最后一位汉臣，日后泉下才能有颜与先生、与列祖见面。”他伸手替她挽起散落的鬓发，“曹操是先生的选择，依先生的眼光，定然能安定天下，护我万民。我已负列祖，万不能有负先生，有负苍生。”
伏后心念成灰，连连摇头，哭得不能自已。
可是，曹操没有接过那柄剑。
他再一次走上含章殿，亲自奉还那剑，他看着刘协，目光温和得仿佛是另一个人，一个故去的人，“陛下，终不负文若倾心教导。”
“令君……”
曹操扯了扯嘴角，“你都不负他，我和他相识多年，至亲至疏，情分和了解远胜于你，又怎需劳动天子多此一举？”
刘协接过他手中的剑，看到他的手，粗糙，厚实，而自己的手，苍白，精致，终究撑不起这把剑啊，他苦笑一声：“谢丞相，那朕就替丞相保管此物吧。”
曹操俯身行礼，他起身还礼，远远望去，似乎完成了那人生前最想看到的一幕，周公吐脯，垂拱而治。
然而，曹操转身向门外阳光明媚处走去，刘协背过身，孤身一人站在这华丽的牢笼最深处，泪成两行。
刘协忽然想起与先生初相遇，不是众人以为的洛阳初见奉迎天子至许，而是当年董卓废立帝王前，他还是陈留王的时候，因苑中牡丹大雨过后凋零而哭泣，有一人玄衣金纹分花拂柳而来，古板厚重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却清雅高贵。他长身玉立，逆光站着，小小的未来天子看不清他的模样，只觉得一定是个好看的人，一定有好看的笑容。
他的声音也好听，“殿下，待到明年春归，依旧会有满园锦绣，以俟君来。”
刘协低头握紧手中的剑，紧到剑鞘上华丽的雕纹割伤了他的手，血，一滴一滴，落到一尘不染的地上。寺人跪了一地。
他恍惚问道：“牡丹开了吗？”
寺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：“回陛下，现是冬日，明年春日才会开花。”
他惨淡一笑，拂袖而去，“不会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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