拂兮

逐鹿（番外·曹丕篇）

逐鹿·只缘感君一回顾

      建安二十二年，成为魏王世子的曹丕正和司马懿对饮。是庆贺，更是筹谋，路漫漫其修远兮，曹丕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人，他的目光从来都不仅仅停留在区区世子之位上。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文韬武略，同样也继承了他父亲的雄心壮志。

       终于挣脱世子之争这个束手束脚的蛛网，他自然要与他最信任的谋臣也是最得意的知己谋划未来。

      当然，得到父亲迟来的认可，曹丕自然无限欢喜，因为这认可来之不易。虽然司马懿曾告诉他，荀令君之死，足以保他坐上世子之位，因为荀令君死前给他父亲的答案便是“袁绍之败”，但是他依然在父亲的冷淡里患得患失。

      对，荀令君。曹丕不禁扪心自问，荀令君之死虽然与他无关，但令君也只有在已存死志的情况下才向他的主公谏言立嗣，所以自己还是得益者。如果……

      可惜没有如果，否则谁会舍得那样一个人就这样未能其志，怅然离世？

       曹丕喝了一口酒，忽然想起与令君的最后一面。

       虽然过去五年，但是那一幕却格外鲜活，似乎就发生在昨日，那人的音容笑貌，似乎犹在眼前。

       那日，父亲表请令君劳军于谯。令君上书的内容也经由董公仁传扬开来，他自然担心，也不明白，为什么，时至今日，令君依旧心向汉室。

       他还记得司马懿那日意味深长道：“公子应该担心的不是丞相会如何对待令君，而是令君会如何对待……”

       他不明白，他从来都不如旁人懂他的父亲。他的父亲，是一个终他毕生之力也无法解开的谜，但是，他相信令君，“令君与父亲相识微末，令君为人，即使反对父亲称公，也绝不会背叛父亲。”

      司马懿不再提这件事，只是长叹一声：“总有一件事远比背叛还要伤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 后来，他明白了，生死，死生不复相见，远比背叛更伤人。

      此生此世都已不可能，还谈什么永生永世。令君在朝中怀香握兰十七载，多少人忘了他也曾利剑出鞘，这最后一剑，无刃，却伤人至深，让他的父亲至今不愿触碰，不愿称帝。

      可那时，他也心甘情愿地被令君的笑语晏晏欺骗。

      还记得夕阳晚景正好，曲蠡长亭中，略有些清瞿的荀令君在那璀璨夺目的夕阳余晖中逆光而立，有仙人松下凌风之姿。他含笑看向自己：“听闻公子擅长左右射，此实难能。”

      自己忍不住向他夸耀道：“执事未睹夫项发口纵，俯马蹄而仰月支也。”

       他眼里璀璨的笑意令人也跟着心生愉悦：“乃尔。”他眼里有赞许，有轻叹，有包容，有怀念。

       怀念的是什么。是怀念曾经也有一位将军草原猎狡兽，截轻禽，回来也曾向他夸耀自己箭无虚发吗？

       曹丕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美好的一幕竟是他记忆中荀令君最后的谢幕。他说过他从来不懂他的父亲，可是他的父亲哭晕在令君棺柩前，他却理解了他。

       其实，他们都知道。令君之死，不仅孙刘两方四处散播是父亲不能容忍令君忠心汉室动的手脚，在朝中也有议论。父亲灵前之悲切，在他们眼里，成了安定人心的手段。

       不至于此，也不必如此。如今朝中哪里还需要父亲如此费心费力作戏讨好的人吗？最后一个需要父亲费心思讨好安抚的汉臣已经成为碑上的字了。

       曹丕忽然伸手轻嗅了嗅，自荀令君走后，父亲下禁香令已久，自己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违逆父意，可是总觉得袖间依旧残有暗香。仿佛那日令君听闻自己惊马后命人送来的香方调出的合香，有一抹残留至今。

      司马懿心领神会，也有些醉了，叹道：“书传远事，臣自耳目所从闻见，逮百数十年间，贤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。惜哉，荀令君。悲乎，汉室……”

      曹丕淡淡一笑，以酒酹地，“伤耶，曹魏？伤也，曹魏。”